(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小湯山醫院總設計師黃錫璆,七十九歲參與火神山醫院設計——“每張圖紙,都印在心裡”
1984年黃錫璆在比利時魯汶大學留學時在住處前留影。 |
黃錫璆近照。 |
重新啟用的小湯山醫院。 |
人物小傳
黃錫璆:1941年生,籍貫廣東梅州,歸國華僑,中國著名建筑學家,2012年第六屆“梁思成建筑獎”得主。2003年非典期間,黃錫璆曾帶領團隊設計北京小湯山醫院﹔2020年擔任中國中元國際工程有限公司支持武漢火神山醫院建設技術專家組組長。
見到大家口中的“博士”,正值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透過辦公室的門往裡看,坐在書桌后的黃錫璆正拿著一個放大鏡細細地查看圖紙。見記者進來,已經79歲的老先生不顧腿腳不方便,馬上起身相迎,並為房間的無處下腳而“道歉”。
作為新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醫療建筑博士,黃錫璆已在中國機械工業集團有限公司下屬中國中元國際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中元”)工作了一輩子,職業生涯中主持設計了200余所醫院。如今,雖已退休多年,但被返聘的黃錫璆仍每天早上8點半准時上班,他說,“我就是想再做一些事情……”
“碰到這樣的大事,就應該貢獻自己的力量”
“雖然這兒有不少博士,但‘黃博士’是獨一無二的,我們都這麼叫他。”有位“孫女輩兒”的同事悄悄告訴記者。黃錫璆雖是大家,但一向隨和,年輕設計師們不論做什麼設計,都會讓經驗豐富的“博士”提提意見。
不僅僅是團隊需要黃錫璆的意見——今年1月23日13時06分,有著小湯山非典醫院設計經驗的中國中元收到了一封來自武漢市城鄉建設局的加急求助函,請求對“武漢市建設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應急醫院”進行技術支持。當日14時22分,接到求助函一個多小時后,修訂完善的整套小湯山醫院圖紙就送達對方。
23日當晚,黃錫璆徹夜難眠。當年設計小湯山醫院時的場景歷歷在目,“每張圖紙,都印在心裡”。24日一大早,他手寫了一份設計建議,交給火神山醫院的設計團隊。“小湯山醫院設計中有哪些難點,我得全部告訴他們,並和大家一起討論解決,希望火神山醫院能夠設計得更科學更人性化。” 黃錫璆說。
通過微信群,黃錫璆一直和火神山醫院設計團隊探討設計細節,完善設計方案,並根據前線傳回的資料,先后提供了三份具體建議書。火神山醫院設計完成后,設計團隊發來感謝信:“感謝以黃錫璆為代表的各位專家,你們展示了高超的業務水准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更令人敬佩的是,23日,黃錫璆就向單位提交了一份請戰書:“鑒於以下三點:本人是共產黨員﹔與其他年輕同事相比,家中牽挂少﹔具有非典小湯山實戰經驗。本人向組織表示,隨時聽從組織召喚,隨時准備出擊參加抗疫工程。”
“家人擔心您怎麼辦?”“老年人感染風險更高,被傳染了怎麼辦?”……面對記者一連串的提問,黃錫璆輕言細語地說,“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是跟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的,碰到這樣的大事,就應該貢獻自己的力量。”
言猶未盡,黃錫璆又加了一句,“跟前線的醫務人員相比,我做得還遠遠不夠。”
“這點苦不值一提,跟施工人員比條件好多了”
若問黃錫璆職業生涯中設計的最為特殊的醫院是哪一家,答案一定是小湯山醫院。
時間回到2003年4月22日,北京市決定建立小湯山非典定點醫院。當時作為總設計師的黃錫璆恰逢眼病初愈,在家休養。但他依舊臨危受命,當晚10點趕到單位,立刻組織工程設計人員連夜投入工作。
集體討論、分工勾畫、群策群力……為爭取時間,黃錫璆和團隊僅用8個小時就把總體規劃設計方案拿了出來。很快,近6000名施工人員趕赴現場。這項特殊的建筑工程進入了邊設計、邊施工的階段,黃錫璆與其他設計人員一起戰斗在一線。
從隔離層、混凝土地基、箱式板房,到離地面架空一定距離的病房、通道專用的隔離防護窗,都是黃錫璆和團隊設計方案中需要考慮的關鍵點。“在院內總體布局中,首先要明晰功能區,注意醫療區內各建筑物間的合理間距,處理好人流物流通道,解決好潔污分區,做好通風系統和採光等。”黃錫璆說。
四間隻有桌子和床的簡易辦公室內,他和設計師們“連軸轉”地戰斗了七天七夜。在指揮部命令設計師撤離前的幾個小時,黃錫璆還坐在路邊的台階上,優化方案補充設計。在他看來,“這點苦不值一提,跟施工人員比條件好多了!”
設計小湯山醫院的困難前所未有,但在各方共同努力下,一座高標准的非典專科醫院在短短7天時間內拔地而起。
小湯山醫院建成當日深夜便開始接收病人,最終共收治了全國1/7的非典患者,治愈率超過98.8%,上千名醫護人員無一感染,被世衛專家稱為“醫療史上的奇跡”。這其中,科學嚴謹的醫院設計功不可沒。
憑借對中國現代化醫院建設的卓越貢獻,2012年,黃錫璆榮獲中國建筑學界的最高榮譽獎——第六屆梁思成建筑獎。
“該讀的書實在太多,不能浪費時間”
1941年,黃錫璆出生在印度尼西亞的一個華僑家庭。從記事起,他就深深體味到內心對“家國”的渴望。1957年,16歲的他毫不猶豫地放棄印尼國籍回到中國,滿懷熱情地投身國家建設。
回到祖國后,黃錫璆參加了高考,接受高等教育,並在改革開放后作為公派人員留學海外,成為新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醫療建筑博士。
在比利時魯汶大學留學期間,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學習上,學校甚至給了他自取圖書館鑰匙的“特權”。“其實,我也會羨慕同學們躺在草坪上晒太陽聊天,但是該讀的書實在太多,不能浪費時間。”1988年,黃錫璆學成歸國。他說:“國家花了這麼大代價培養我們,就應該趕緊回國做點事情。”
剛回國時,國內醫療建筑的設計理念還比較落后。黃錫璆到偏遠地區找業務,從幾千平方米的小項目開始做,一干就是一輩子。如今已近耄耋之年,他仍一心扑在專業研究上,還時常叮囑晚輩:“醫院不是別的建筑,是要救人命的,千萬不能出現問題。”
工作之余,他愛好不多,除了帶老伴兒出去旅游,他把大量精力放在學習最新的專業知識上。他說:“我想完成寫本書的願望,踏踏實實把專業知識系統地梳理一下。”
記者手記
畫筆勾勒家國夢
採訪中,黃錫璆談到成績時總是說,“原本可以做得更好”﹔面對贊揚,他說的都是“我跟一線的醫護英雄相比,差遠了”。
60多年前,他離開親人從印尼輾轉歸國﹔30余年前,他放棄國外優渥的條件毅然回國﹔17年前,他克服視網膜脫落后尚在恢復期的病痛,一筆一畫勾勒出小湯山醫院的設計草圖﹔如今,79歲的他在抗擊疫情之時再次寫下戰書,為火神山醫院建設貢獻力量,讓人不禁感嘆和敬佩。可以說,每一頁圖紙,都承載著黃錫璆的家國夢想,每一所堅固的醫院,都體現著他的工匠精神。
《 人民日報 》( 2020年06月01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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